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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一烬第1章 蹄下碎骨

痛。

是意识湮灭前最后也最清晰的感知。

并非利刃切割的锐痛而是沉重而窒闷的碾轧之痛。

仿佛胸腔被套上了铁箍又置于巨砧之上由一柄无形的重锤一下又一下缓慢而坚决地夯砸下来。

肋骨不堪重负地发出呻吟继而是一连串细微却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像是寒冬里被踩断的枯枝。

肺叶被挤压成了两张薄薄的纸再也榨不出一丝气息唯有浓稠温热的液体失控地逆涌上来堵塞喉管溢出口鼻。

铁锈般的腥气瞬间占据了所有味觉那是他自己生命的味道。

冷。

刺骨的寒意紧随而至从四肢末梢飞速蔓延贪婪地吞噬着体内残存的热量。

视野早已模糊一片只有几片扭曲晃动的色块大约是那些纵马嬉笑的身影和灰黄泥地上溅起的污浊水花。

声音变得遥远而怪异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

“……贱奴坯子…” “…也配识字读书?” “…瞧他那窝囊样…” “…赌五两银三蹄之内必哭嚎求饶…” “…哈哈哈驾!” 那些尖锐的、肆意的、将他人痛苦视为乐事的狂笑马蹄践踏泥泞的噗呲声最终都化作了耳边嗡嗡不绝的耳鸣成为这片无边黑暗降临前最后的、令人作呕的伴奏。

恨吗? 怎能不恨。

那恨意如同毒火灼烧着五脏六腑却找不到出口反而被更冰冷的绝望和无力的窒息感彻底淹没。

意识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那一点不甘的火星挣扎着摇曳着终究… …熄灭了。

彻底的永恒的沉寂。

…… …… 嗡——! 一声尖锐至极的耳鸣如同烧红的铁钎猛地刺破死寂! 紧接着无数嘈杂的声浪失去了所有阻隔如同决堤的洪涛轰然冲入他刚刚复苏的感知猛烈地冲刷着每一根神经。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 “哎你的《春秋》注解抄完了否?快借我一观先生今日必查…” “下午骑射课王教头新得了几匹西域良驹说是烈得很…” “嘘…小声些先生往这边看了…” 喧闹稚嫩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浮躁与懒散交织成一片熟悉的、令人窒息的背景音。

一股浓烈到刺鼻的墨臭混着汗味率先钻入鼻腔那是劣质松烟墨、廉价宣纸和十几岁少年身上挥之不去的油腻汗渍混合在一起的、白鹭书院蒙学馆特有的气息。

其间还混杂着窗外飘来的淡淡草木清气以及…自己唇角那摊不小心流出的涎水浸湿了抄录文章的微黄宣纸后散发出的些许微腥。

肺叶猛地自主扩张贪婪地、痉挛般地吸入了一大口这混杂着屈辱记忆的空气呛得他喉头一阵刺痒几乎要剧烈地咳嗽起来。

怎么回事? 我不是…已经死了吗? 在城郊那条被春雨泡得稀烂的官道上被侍郎家的公子李承佑和他那群纨绔伴当纵马活活踏碎了胸骨碾死了吗? 荀渭艰难地、挣扎地试图抬起仿佛有千钧重的眼皮。

视线模糊不清像是蒙着一层翳只能看到一片微黄的底色上面染着一团团蜿蜒扭曲的乌黑墨迹。

额角紧密地抵着某种冰凉的、表面略有凹凸的木质纹理触感清晰得可怕甚至能数出那木纹的走向。

他微微动了动蜷缩在袖中的手指指尖立刻传来宣纸特有的、柔软又脆弱的触感。

“……啧这荀渭昨夜怕是替书坊抄书赚灯油钱去了吧?又睡得这般死沉。

”一个压低了却依旧清晰可闻、带着十足轻蔑的嘲笑声从身后传来伴随着几声刻意压抑的窃笑。

这个声音…… 荀渭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骤然攥紧猛地一缩!一股寒意夹杂着灼热的战栗如同毒蛇般顺着脊椎急速窜上头顶! 这个声音他到死都记得! 李承佑!工部侍郎家的嫡次子那群以作贱他、凌虐他为乐的权贵子弟之首! 他猛地用力豁然睁开了双眼! 过于强烈的白光从窗外涌入刺得他瞬间眯起了眼泪水不受控制地溢出眼角。

好一会儿眼前的景物才逐渐清晰聚焦。

眼前是一张老旧却擦得光亮的松木书案边缘已被无数前辈学子的衣袖摩挲得温润。

案上摊着一本翻开的《论语·先进》旁边是半方劣质的石砚里面是尚未干透的乌黑墨汁几支毛颖稀疏的毛笔散在一旁。

最显眼的是那一叠镇纸压着的、他亲手抄录的《郑伯克段于鄢》墨迹未干字迹工整却透着拘谨。

只是那右下角已被一滩不甚雅观的口水浸润字迹晕开糊成了一团墨黑的污迹。

他僵硬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脖颈发出生锈机括般的细微“嘎吱”声。

熟悉的令人窒息的光景。

初夏午后的日光透过雕花的旧窗棂斜射进来在弥漫着粉尘的空气里割划出几道明亮的光柱。

眼前是密密麻麻排列的同样制式的旧书案一个个穿着同样浆洗得发硬、蓝白相间院服的少年背影正摇头晃脑地诵读着或窃窃私语或神游天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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