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夏英雄谱第165章 膏粱浊血染宗庙
周康王十五年的深秋凛冽的西风卷过营丘撕扯着宫阙屋檐下垂悬的大铜铃。
铃声带着金属摩擦的粗砺沉闷间或尖锐如刀锋掠过裹挟着冰冷的秋雨和枯叶残枝狠狠掼在青石板铺就的丹墀上。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湿冷入骨的苍凉。
殿内更是幽暗只在高大青铜灯奴顶端的数盏油脂灯摇曳着微弱光芒勉强撕破殿内浓重的昏暗。
灯油燃烧时丝丝轻响在这死寂之中被无限放大混杂着老人艰难粗重的喘息。
巨大的寝榻被厚重的帷幕层层包裹恍若隔世透不进一丝天光唯有浓重得化不开的药味和肉体腐朽的气息在帷幔间弥漫交织几乎凝结为有形的秽雾。
齐国之主姜姓吕氏乙公得正躺在这无边的黑暗中气息如风中残烛每一口呼吸都带着湿漉漉的撕裂声。
他苍老的眼眸吃力地睁开一条缝隙浑浊的视线越过垂曳的素色帷幕边缘试图捕捉宫室外萧瑟的景象——狂风呼啸着穿过巨大的庭园刮在那些历经百年的苍松翠柏间发出如鬼泣狼嚎般的幽咽。
那风声与他胸腔里滞涩的呼吸艰难地应和着。
他的长子跪拜于榻前的公子吕慈母将额头紧紧贴住冰冷的地砖凉意沿着眉心直刺颅底。
鬓角已有数茎华发的王叔吕仲立于其侧亦是屏息垂首静待着那随时可能降临的雷霆万钧之变。
殿中侍奉的数名亲卫与内侍仿佛泥塑木胎深深敛藏于角落的阴影里无人敢以视线直面那垂死的君王。
乙公的目光艰难地扫过跪在阴影里的吕慈母最终停在吕仲身上凝聚起残存的意志。
“太…弟…” 声音浑浊撕裂被喉间不断涌上的痰涎堵得破碎模糊如同来自另一个被重石压陷的黄泉世界“齐国…重器…托付…重托…” 他枯槁的手指蜷缩着试图抬起指向吕慈母的方向每一次努力都带动着单薄被褥下的胸腔剧烈起伏。
“王兄放心!弟在此!” 吕仲声音哽咽迅速躬身向前一步宽厚的肩膀似乎想为君王挡去无形的重压。
他紧握乙公那只曾挥斥方遒、此刻却已枯萎得只剩筋骨的手掌仿佛要握住一缕飘忽游移的魂灵。
“慈母勤勉恭顺定可承继宗庙!” 乙公的眼睫费力眨动了一下眼珠艰难地转向地上那一动不动的身影。
“慈…母…近前…” 年轻的公子被身侧老臣隐在阴影中的手肘微微一触才骤然惊醒般抬起头。
他脸色苍白如覆雪的土地额头渗出细密冷汗在灯影里折射出惊惧的微光。
在众人紧张的目光注视下他深深吸了口气双膝交替移动向前仿佛拖曳着千斤重物直到额头重新伏在父亲榻前的冰冷地砖上。
“父亲…” 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控制不住的颤抖瞬间便被帷帐外呼啸不止的寒风彻底吞没。
乙公的瞳孔那对曾映照齐鲁大地无数风云变幻的眸子此刻已浑浊灰暗竭力凝聚焦点。
“君…位非乐…周礼难易…” 他的话语破碎异常每一个音节都像是挤出沉重的泥淖“敬宗庙…畏鬼神…远…纪…虎狼…” 最后几个字眼用力过猛他的身体猛地弓起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扼住咽喉痛苦地挣扎了一下。
“儿臣…谨记…” 吕慈母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绝望的哭腔。
他感到父亲的气息在剧烈波动。
“记…住…”乙公的嘴唇翕动却再难成言。
那只被吕仲握着的手突然一紧指甲深陷入弟弟的皮肉之中。
这突如其来近乎痉挛的力量来自一个油尽灯枯的身躯带着一种近乎燃烧的回光返照。
然后凝聚全身气力的手指骤然松弛、无力地垂落。
眼睑缓缓合上最后一丝残光如同游弋的微弱萤火终于彻底消融在无边无际的漆黑潮水中。
喉间那声黏腻拖长的叹息仿佛耗尽了整个山河的重量最终化为死寂。
“父亲!” 吕慈母的失声恸哭冲破了帐内压抑至深的死寂如裂帛撕心。
他颤抖的身体向前扑去伏在那已静止的躯体旁。
几乎在同一刹那“当!当!当!”沉重、肃穆、充满末日终结回响的丧钟被撞击声从宗庙最深沉的幽暗角落轰鸣而起裹挟着秋日的肃杀寒风穿透层层宫室椽瓦沉重无比地拍打在营丘城中每一个庶民心头。
那浑厚钟声悠长震颤仿佛在宣告一个时代沉重封棺的声响撞得人肝胆俱裂。
王叔吕仲喉结剧烈滚动强忍着巨大的悲恸与失落他深吸了一口凝滞腐朽的空气终于缓缓抬起头颅。
脸庞上纵横交错的沟壑中承载着国祚易主的分量。
他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扑在父亲身上放声痛哭的侄子吕慈母随即转向殿内如同凝固在阴影里的几位宗亲老臣与军卫统领。
他的声音因极力压制悲痛而嘶哑低沉却带着不可撼动的稳定如同铁砧上落下的重锤:“国君…升遐!”他提高了音量字句清晰、不容置疑地砸入每个人耳中“扶嗣君——” 角落里肃立的几位甲胄森严的武将身体如同被无形绳索瞬间拉扯紧绷动作整齐划一“锵”地一声齐响膝盖沉重地撞击在地砖之上。
他们俯身行礼粗砺的额头触碰冰冷坚硬的地面姿态里凝聚着无声的敬畏与宣誓般的沉重。
内侍们如梦初醒地开始挪动压抑的呜咽和脚步窸窣声打破了凝固的死寂迅速而沉默地忙碌起来。
白惨惨的素帷与垂幔如同大片带着不祥预兆的阴云被无声地抖开、垂落开始在宽阔殿堂的梁柱间弥漫遮掩住一切鲜亮的色彩只留下天地间无尽的冰冷灰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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